哭吧，祈禱也好3

 陽光十分毒辣，樹蔭下卻很涼爽。萊拉坐在毯子上，雙臂環抱著膝蓋。比爾和其他園丁正專心挖掘那棵開始枯萎的玫瑰樹。

別墅後面的花園似乎種有各種各樣的玫瑰。據說玫瑰是伯格帝國的國花，也是公爵的母親和祖母深愛的花。

由於前些天接連從森林傳來的槍聲，萊拉焦慮地在小屋周圍徘徊。比爾叔叔察覺出她緊張的狀態，決定把她帶到花園去。槍聲漸遠直至消失時，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下來。

我真的可以在比爾叔叔在烈日下工作時就這樣休息嗎？

萊拉不自在地看著比爾。她慢慢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比爾叔叔說要是她堅持幫忙，他會生氣給她看。他說她討厭不聽話的孩子。儘管萊拉的心裡不安，她決定在這等他直到工作完成。

當萊拉無奈地再次睜開眼睛時，一個陌生的男孩站在她面前，把她嚇了一跳。這個衣著整齊的男孩看起來和萊拉年紀差不多大。

「嗨。」當他們的目光相遇，男孩帶著迷人的微笑向她打招呼。他是一個擁有迷人鉑金色頭髮的男孩。

「妳住在這裡嗎？」男孩向四周看了看，慎重地問道。

「是的。和比爾叔叔。」萊拉眯著眼睛回答。

「比爾先生？你說的是那個可怕的園丁嗎？」

「他不可怕。」

「真的嗎？我覺得很可怕。」男孩歪著頭，隨意地坐到萊拉旁邊。

「你也住在這裡嗎？」萊拉小心翼翼地問道。男孩則是搖頭微笑。

「不是。我跟著我爸爸來的。他是赫爾哈特家的家庭醫生。他來幫諾瑪夫人做身體檢查。有的時候我會跟著我爸爸來。諾瑪夫人說沒關係。」

「我明白了。」

「妳多大了？」

「十二歲。」

「我也一樣。但妳看起來有點小。」男孩盯著萊拉笑了起來。萊拉的臉頰也因憤怒而泛起亮紅色。

「你也很小。」

「我可是班上最高的。」男孩伸直了背，證明自己的身高。他看起來確實比同齡人高了一點。

「不管怎樣......你還是比比爾叔叔矮。」萊拉輕聲低語。男孩聽了萊拉的話又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嘿，不可能找到比比爾先生更高的小孩或者成年人。」

「我也不知道那些。」 萊拉無故地撥弄著毯子附近生長的雜草。她纖細的手指沾染了綠色的汁液。她希望這個男孩能快點走開，但他沒有任何起身的跡象。

「你想要一些嗎？」萊拉把注意力轉移到毯子邊上放的桃子，興起問著。男孩高興地點點頭。

萊拉從皮包裡拿出一把小折刀。男孩看到萊拉溫柔地切割桃子，竊笑起來。

「妳真有趣。為什麼一個女孩的包裡會有刀？」

「別取笑我。這是比爾叔叔給我的。」萊拉微微皺起鼻子，有點生氣，她把切一半的桃子遞給了男孩。兩個孩子動了動鼻子，聞到了桃子果肉的甜香。

「妳怎麼看起來這麼沮喪？發生了什麼事嗎？」男孩吃完桃子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公爵和他的朋友一直在殺鳥。」萊拉憂鬱地回答。男孩卻歪了歪頭，不明白問題所在。

「那又如何？」

「他們為了自己的娛樂而殺害鳥類。」

「狩獵不就是這樣嗎？」

「你也這麼認為嗎？」萊拉用她嚴厲的綠眼睛盯著男孩。對萊拉來說，這個男孩應該沒辦法拿住那種長槍。

「呃......不。」男孩猛地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認為。那還滿殘忍的。」男孩回答。

萊拉的笑容逐漸綻放出來。

「你還想要另一個桃子嗎？」萊拉用更加明亮的聲音問道。男孩點點頭。萊拉又切了一個桃子，然後把比較大的那一塊遞給男孩。男孩整理了勒人的衣領，臉頰開始泛紅。

「凱爾！凱爾！」遠處傳來一道微弱的呼喚。原本在玩弄著桃子的種子男孩，一聽到聲音他就立刻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

「好的。再見。」

「凱爾．艾特曼。」男孩伸出手：「我的名字。妳呢？」

「我是萊拉。萊拉．樂維琳。」萊拉尷尬地握著他的手。兩人的小手上沾滿了黏稠的桃子汁，就像在締結休戰般握手。

「再見，萊拉。下次見。我會帶更好吃的東西給妳。」男孩邊跑邊喊，向遠處飛奔而去。

萊拉只是輕輕地揮了揮手，因為她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繼續留在這個莊園裡，也就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到他。

凱爾離開後，萊拉的世界又恢復了平靜。

嗅著玫瑰香味的微風，萊拉耐心地等待比爾叔叔完成他的工作。也不知道甚麼時候，她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比爾叔叔正叫著她的名字。

萊拉從座位上站起來，揹起自己的包，收起毯子。

「比爾叔叔。我看到了一個小孩......」

當萊拉正準備要提起那個與她分享桃子的男孩相遇時，被另一邊從森林走出來的人影打斷了。那是赫爾哈特公爵和他的朋友們。

馬蒂亞斯停在玫瑰花園的中央。園丁比爾·雷默直挺地站在那裡，向公爵鞠了一躬。馬蒂亞斯很快意識到有一個園丁身後藏著一個小孩。

「好久不見，雷默先生。」馬蒂亞斯微微地點頭。狩獵時陪伴他的幾個熟人都聽在公爵身後，保持著一段適當的距離。

「她暫時會留在阿爾維斯。」比爾·雷默向公爵彙報，神情有些不自然。

比爾輕拍著女孩的背讓她走上前，女孩猶豫地朝公爵邁出了一步。多虧了她閃閃發光的金髮，馬蒂亞斯才能夠想起這個孩子是誰。那個他差點開槍射殺的女孩。那個因為被誤認為是鳥而差點被射殺的糊塗小女孩。

「我已經得到了諾瑪夫人和艾麗絲女士的同意，但我認為我也應該徵求您的同意。」

比爾·雷默再次低頭鞠躬。站在他身旁的孩子也跟著鞠躬。

馬蒂亞斯不僅不慢地瞥了那孩子一眼。當雙方眼睛相互對視時，那個孩子皺起了眉頭。狹窄的眼睛和緊閉的嘴唇。她的表情與他們第一次在樹林里相遇時完全一樣。

「妳就是那個女孩。那個住在森林裡的女孩。」

馬蒂亞斯的堂兄里耶特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那孩子紅著臉尷尬地躲到園丁的背後。和他在森林裡偶爾遇到的樣子無任何差別。她那雙眼睛總會驚訝地凝視著公爵，接著就會躲到樹後。每當馬蒂亞斯打獵結束，她都會從森林深處走出來，埋葬那些死鳥。

「沒問題，照你想做的去做，雷默先生。」馬蒂亞斯笑著給予簡答。無論園丁打算在森林裡養育甚麼，都與他無關。

「謝謝公爵大人。」比爾向他表示感謝。馬蒂亞斯點了點下巴以示回應，往前邁步。

公爵從園丁和女孩身旁走過，萊拉窺探到馬蒂壓斯身後的僕人們，手裡都抓滿了獵物，那些僕人緊緊地跟在他後面。濃厚又難聞的血腥味就這樣衝進她的鼻腔裡，萊拉縮了縮肩膀，閉上雙眼。

比爾叔叔用他溫暖的大手拍著萊拉薄弱的肩膀。

＊＊＊＊＊

克勞丁娜用手掌撐著下巴，誇張地嘆了口氣。她捲曲的棕髮隨著她不斷嘆息的節奏擺動。布蘭特伯爵夫人用細眉看了她的女兒一眼。

「克勞丁娜，請表像得像個淑女。」伯爵夫人話語間透漏著不耐煩。儘管克勞丁娜還年輕，不足以稱為淑女，但她很快就要成為阿維斯公爵夫人了。克勞丁娜的母親看著女兒不成熟的態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但我真的好孤單又好無聊。」 克勞丁娜抱怨道。其餘在茶桌邊喝茶的貴婦們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這位心煩意亂的棕發少女。

「那就去和妳的堂兄姐們玩呀。」布蘭特伯爵夫人哼了一聲。但克勞丁娜卻沒有注意到她母親有多沮喪。

「他們待我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樣。他們說的話我也聽不懂。」看著克勞丁娜惱怒得表情，貴婦們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確實。克勞丁娜沒有任何年齡相仿的朋友。」艾麗絲．馮．赫爾哈特點點頭，輕撫著坐在她腿上的白毛狗。

「對吧？赫爾哈特夫人懂我。」克勞丁娜找到一個能理解她痛苦的人了，笑容從她的嘴角邊顯露出來。

「那個孩子是誰？」克勞丁娜看了一眼少女，突地朝花園指了指。眾位貴婦們都把視線轉向了克勞丁娜所指的方向。克勞丁娜說的少女正和一個園丁一起散步。

「我可以和她一起玩嗎？我覺得她和我差不多大。」

「嗯......她不是來自國外的孤兒嗎？那種女孩不適合當妳的朋友。」

「沒關係。我覺得這比和狗玩還要來得有趣些。」克勞丁娜得語氣平凡卻又讓人無法忽視。她也根本不在意母親那因羞愧而發紅的耳朵。艾麗絲．馮．赫爾哈特輕笑著搖了搖手上的搖鈴。

「把那個孩子帶過來。」鈴一響，女僕就出現了。

「那個孩子目前被園丁收養。」

女僕把萊拉帶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那是一個所有人的衣服都像糖果般甜美鮮艷，那些穿著五彩繽紛的時髦貴族們齊聚在白色豪宅樹陰下休息喝茶的地方。

「她真可愛。」其中一位女士讚美道。

「妳覺得呢？妳喜歡她嗎，克勞丁娜？」

 (Do you like it, Claudine?)

審視完萊拉後，黑髮女子轉向坐在她身邊栗色頭髮的女孩。那個名叫克勞丁娜的女孩開心地笑著，點了點頭。

「謝謝您，赫爾哈特夫人。」

萊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們。她不確定這些女士在談論些什麼。她只想回到比爾叔叔的小屋，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迫切的願望。

其中一位女士低聲下令，女僕拉著萊拉的手把她拖進了一個房間。

萊拉第一次在豪華的浴室裡洗澡，還穿上了意外柔軟和潔白的衣服。女僕粗暴地梳理著她凌亂的頭髮，但萊拉忍受了一切疼痛。她相信如果自己說錯話，比爾叔叔就會失去工作。

「克勞丁娜小姐是布蘭特伯爵的女兒。在她面前妳不要肆意妄為。聽明白嗎？」將萊拉拖上豪宅二樓的女僕苛刻地警告萊拉。

萊拉只能茫然點頭。女僕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起居室的門。克勞丁娜高雅地迎接了她們。

「妳好。妳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克勞丁娜低下頭，試圖與萊拉進行眼神交流。

「萊拉．樂維琳。我今年十二歲了。」

「真的嗎？我還以為妳年紀更小呢，因為妳又瘦又小。」

儘管萊拉討厭被形容〝小〞，她卻決定忍住這樣的挫敗感。為了比爾叔叔。為了冷靜下來，她像咒語一樣不段重複著。

鋼琴、音樂、插花。

克勞丁娜推薦了這些，但沒有一個是萊拉會的。

擲骰子遊戲、填字遊戲、西洋棋。

克勞丁娜提出的其他替代方案也無一倖免。

克勞丁娜交替看著滿桌的玩具，接著看了看萊拉，她臉上露出了模凌兩可的微笑。

「妳真是可憐。」失望的嘆息聲中，克勞丁娜緩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萊拉無助地盯著擺在桌子上的玩具。

「妳甚麼都不會。」克勞迪娜朝著萊拉的椅子走去，認命地嘆氣。她柔和的聲音，試圖不流露出任何失望或是嫌棄的跡象，這給了萊拉極大的羞辱。

萊拉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回答些甚麼，但她始終都緊閉著嘴巴。在這種情況下，真的很難說出任何禮貌的話。幸運的是，克勞丁娜沒有等萊拉說出任何話，直接轉身離開了。

關上門前，克勞迪娜自言自語地嘆息：「真是的。還不如一隻狗。」

克勞迪娜離開後，萊拉獨自一人留在明亮的起居室。萊拉本想立刻離開，但她決定再等等。也許她會回來，萊拉是這樣想的。直到午後的明媚亮光逐漸轉變成金黃色時，克勞丁娜都沒有回來。

帶萊拉進來的女僕直到傍晚才出現。

「妳可以走了。」女僕的聲音比先前柔和，「夫人說妳可以留下這些衣服。還包括這個。」

女僕把一枚閃閃發光的金幣遞給萊拉。萊拉呆住了，女僕把硬幣直接塞到她手裡。

「拿著吧。對上位者贈與的東西，要心懷感激收下才是一種禮貌。妳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