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祈禱也好6

赫爾哈特宅邸每年夏年總會安排幾次象徵式的會面。今年卻不太一樣,所有人都知道克勞丁娜.馮.布蘭特來阿維斯作客,不只是單單拜訪。

這次會面的目的是兩家庭為了訂婚而做的準備,在公開訂婚消息之前,預先進行友誼的交涉。雙方家庭見面的目的即為明確,沒有任何一方刻意隱瞞。尤其是克勞丁娜。

「你好,赫爾哈特公爵。」克勞丁娜落落大方地問好。站在馬蒂亞斯面前的,是一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淑女。他更是找不到任何那位矮小、總愛發牢騷女孩的蹤跡。

「歡迎,布蘭特小姐。」馬蒂亞斯也正規地向克勞丁娜致意。

雙方合乎禮儀地相視一笑。

其實他們之間甚麼視都沒有發生,雖說關係沒有多親密,但他們已持續這樣的形式足夠久了,雙方都明白:馬蒂亞斯.馮.赫爾哈特和克勞丁娜.馮.布蘭特都是打從骨子裡,徹頭徹尾的貴族。這也是他們挑選彼此,最顯而易見的原因。

馬蒂亞斯嫻熟地護送克勞丁娜。艾麗絲.馮.赫爾哈特早就命令僕人在玻璃溫室裡準備午茶,那處和宅邸後門相連。艾麗絲喜愛玻璃溫室,這也是為了表達她關心克勞丁娜的一種態度。

「這座溫室不管甚麼時候都這麼漂亮。艾麗絲公爵夫人把天堂搬到這裡了呢。」克勞丁娜默默地喝著茶,真心誠意地稱讚道。她說話的語氣既雀躍又平穩,宛如一名文職兼備的淑女。

「我花了很多時間裝飾這個地方。我很期待將它傳承給懂得欣賞其價值的女主人。」艾麗絲.馮.赫爾哈特輕柔地回答。布蘭特伯爵夫人更是充滿驕傲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克勞丁娜則是露出溫和卻又羞赧的笑容。

馬蒂亞斯,帶克勞丁娜參觀阿維斯的天堂吧。」午茶結束,艾麗絲.馮.赫爾哈特低聲說道。顯然是打算開始大規模談判了。

隨著馬蒂亞斯伸出手,克勞丁娜順勢將戴著半透明蕾絲邊手套的那隻手放在馬蒂亞斯的手上。馬蒂亞斯的腦海卻突然跑出,先前那隻沾滿灰塵和血跡的手,這個畫面快速地閃了過去。

兩人聊著不溫不火的話題,沿著小路走著。溫室擺放的大理石噴池,水流緩慢地流下。清脆的鳥鳴聲沖淡了午後慵懶的氛圍。

克勞丁娜偷偷地看了馬蒂亞斯一眼。雖說他面容平靜,但那樣的笑容卻讓她讀不懂他真實的情緒。當然也包刮他對這世界抱持著何種態度。

他是一位彬彬有禮卻也同時傲慢的男人。這一生從未向誰低頭。根據克勞丁娜的見解,他確實是個有趣的觀察對象。

「溫室裡的鳥兒們都好漂亮。」克勞丁娜驚嘆著棲息在樹枝上色彩鮮豔的品種鳥。馬蒂亞斯直到此刻才發現溫室裡存在著這些鳥。

阿維斯現任女主人,艾麗絲.馮.赫爾哈特對鳥類的喜愛不亞於玫瑰。有園丁負責種植玫瑰,就有動物管理員負責照顧溫室裡的鳥類。艾麗絲扮演著單純欣賞的角色。

這就是艾麗絲.馮.赫爾哈特觀察這美麗世界的角度。

享受別人為她完成一切工作。

「真不敢相信。這隻好親人。秘訣是什麼呢?」克勞丁娜看著落在她手上的鳥兒微笑。

馬蒂亞斯悠悠地環顧四周。這裡的鳥確實都溫順的驚人,即便窗戶大開也沒有一隻鳥敢飛出去。牠們只是待在這怡人的環境裡,悠揚地哼著歌。

馬蒂亞斯看著在樹枝上搖擺的鸚鵡,還有停在克勞丁娜手上的斑胸草雀。接著將注意力集中到灰髮的動物管理員上。動物管理員緩緩地出現在克勞丁娜面前,回答道:

「我撿了牠們的翅膀,小姐。這讓牠們飛不遠也就逃不掉了,也就馴服成功了。若是不把牠們的翅膀剪斷,也無法馴服牠們。」

「翅膀?不會傷到牠們嗎?」

「我只剪掉牠們的羽毛,所以不會感到疼痛。這其實對鳥來說是一件好事,可以防止牠們飛到危險的地方,反而容易受傷。」

「可以嗎,赫爾哈特公爵?」克勞丁娜眼裡閃爍著光芒。

「如妳所願,女士。」

馬蒂亞斯樂意提出許可,動物管理員護送牠們到溫室裏頭的一個大鳥籠裡。那裡頭有些鳥的翅膀還完好如初。

管理員從鳥群裡拉出一隻顏色鮮麗的淡黃色小鳥,帶著牠走到工作檯上。

「這是什麼鳥?」馬蒂亞斯看著那隻鳥問道。

「這是一隻金絲雀,主人。是一隻會唱個的鳥兒。」管理員解說地十分簡短,他用一小塊手帕遮住小鳥的眼睛,用他的左手把鳥兒的翅膀展開。接著管理員維持這樣的姿勢,快速把剪刀拿在另一隻手上。

管理員沒有任何猶豫,直接移動起剪刀的刀片。被剪刀割斷的羽毛就那樣四散在工作檯上。他又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另一側的翅膀,大功告成,他放開鳥兒,還給牠自由。

小鳥拚了命擺動翅膀,可才沒飛多遠,就慢慢地沉下去了。這隻鳥顯然無法接受自己沒辦法飛翔的事實,接著又嘗試了好幾次飛行卻毫無所獲,得到的結果都一樣。

馬蒂亞斯在一旁看著,腰往前傾了幾分,接起在花園盡頭早已氣喘呼呼的小黃鳥。這隻小鳥在他手裡開始拍打、掙扎、鳴叫,這樣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尖叫,而不是在歌唱。

「牠不容易被馴服,主人。還需要給他一點時間習慣修剪過的羽毛。」馬蒂亞斯把這隻鳥還給管理員。

「小姐,您想要嘗試馴服一隻嗎?」管理員輕輕地摸起這隻鳥,試圖讓牠平靜下來。

「我只對觀察動物有興趣,而非馴服牠們。謝謝你消除了我的好奇心。」克勞丁娜禮貌地拒絕後轉過身。

「我們回去吧。」這一次,是克勞丁娜先伸出手。那隻美麗、如雕塑般,卻又沾滿灰塵和血跡的手,再次從記憶中出現在馬蒂亞斯的腦海裡,接著又消失了。

在與克勞丁娜離開這區域之前,馬蒂亞斯留下了一道衝動的命令。

「把它拿到臥室去。」

「恕小的冒昧,您是指......?」管理員為這出乎意料的言論睜大了眼。

「那隻鳥。」馬蒂亞斯眼神示意地撇了眼那隻鳥。

「我的金絲雀。」

*****

萊拉把梳理好的金髮整齊地扎成單邊馬尾。在繫上圍裙後,她不忘拿起自己的大竹籃。

「終於要結束了。」萊拉神情嚴肅,卻是在對自己自言自語。

加上赫爾哈特公爵的歸來,布蘭特夫人幾天前拜訪過阿維斯。這一切的一切,只讓她更著急。必須要在碰上公爵、或是被布蘭特小姐傳喚之前,把森林裡所有的梅果都蒐集起來才行。幸虧他們瑣事繁忙。顯然正為了兩家的公開訂婚做準備。

萊拉頭頂戴著一頂寬編草帽,快步朝森林裡走去。她在那處發現了長滿一整片覆盆子的灌木叢。不論居住在阿維斯領地裡的人們以及森林裡的動物多努力工作、進食,地板上仍有大量的腐爛的水果。

萊拉呢,正勤奮地在森林裡漫步,正午之前她的籃子就被裝滿了。雖說籃子重到她感覺自己的手臂快要掉下來了,可是心裡面卻意外輕鬆愉快。

萊拉把籃子扔下來,放在樹陰底下。然後她順路走到河邊,把臉上還和手上所有沾滿覆盆子氣味和顏色的地方清洗乾淨。

舒爾特河川包圍了整個赫爾哈特花園及旗山谷。這條河從市中心看很美麗,但舒爾特河川最好的景色落在阿維斯陵地。

萊拉從圍裙裡抽出一條手帕,擦掉從臉上落下的水珠。清涼的河流替夏裡炎熱的天氣起到了降溫作用。萊拉想過要把腳放到河裡,但這念頭一出就又兀自搖頭。

她親戚家有五個比萊拉年長的小孩,自己被丟出去之前曾短暫在那裡居住過。那些小孩不只粗魯也喜歡搗蛋。有一天,他們集合起來把她丟到河裡,嘴上辯解這是他們的加入儀式。要不是鄰居聽到她的呼喊救了她,萊拉早就被水裡的鬼帶走了。

雖說這是她那些表兄的錯,那天晚上萊拉還是被喝醉酒的叔叔毆打。幾周過去,她就被趕了出來,不得不搬去下一個親戚家。他們說,他們沒辦法照顧一個把他們的好意視為理所當然的孩子。

雖說這不公平,萊拉決定相信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她始終相信夏一個親戚家會對她更好。

下一個住處。再下一個住處。每每從一個地方換到新的地方,她都深信會得到更好的對待。直到最後再比爾叔叔家安頓下來,她認為自己心中的期盼終於實現了。

一切都很好。

萊拉轉身朝樹下走去。她把別在籃子一角的報紙放到圍裙口袋裡,雖說她不像從前那般敏捷,但她還保有自己的攀爬訣竅。她是從比爾叔叔那裡學來的。

萊拉舒適地坐到樹枝上,就好像坐在一張量身訂做的椅子上。她堅信舒爾特河川是這世界上最壯麗的河流。總是造訪各處城市的凱爾也同意她的說法,萊拉更相信她的觀點被認證了,妥妥地成為了一個客觀的事實。

她觀察起水鳥尋找食物的模樣,河流清晰的氣味沁入她的鼻息。夏天宛如天堂般的季節。

萊拉神色凝重,從口袋裡拿出報紙,翻到連載著懸疑小說的那一頁。偵探足智多謀,透過推理正一步步推敲出犯罪者。她興奮地翻閱起小說,和內容爭奪輸贏。

*****

沒過多久,馬蒂亞斯的臉才露出水面。

他顯眼的喉結隨著他粗重的呼吸有節奏地上下移動。男人矯健斥赤裸的身體倒映在河面上。

當他準備反向回到自己的別館,馬蒂亞斯卻改變了主意,順著水流的方向仰躺而去。

馬蒂亞斯喜歡舒爾特河流和阿維斯的森林,他將船屋搬到馬頭旁的船庫裡,從那裡可以看到所有附屬建築物的全景。祖母和母親不常來河邊,所以這處是他的私人世界。

宅邸沒有訪客時,馬蒂亞斯常常待在別館。看看窗外的風景,甚麼事情都不想、偶爾看看書,若是覺得無聊甚至還會小睡一會。在這裡做的任何事情,都能讓他感到無比放鬆。當然,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像現在一樣,將整個身體都投入河水中。

馬蒂亞斯躺在水面上,抬眼凝視著合著綠葉樹枝遮擋的天空。風中夾雜著樹葉吹動的聲響,還有潺潺的流水聲以及鳥鳴。他在河水裡感受到了異常的平靜,不同於這幾日裡喧囂的宅邸。

赫爾哈特家族和布蘭特家族即將遷數的婚姻談判合約進展十分順利。不出任何意外的話,他與克勞丁娜訂婚的消息將在今年夏天結束前對外宣布。

馬蒂亞斯同意這門訂婚將維持一年的時間。

只要他獲得了足夠做為阿維斯公爵的榮譽,他就不必再擁有軍官職位。在軍隊裡待到一、兩年左右,就是最好的退伍結婚時機。他規劃婚後將全部精力集中在家族事業上。

這是如水流般平靜的他的人生。

馬蒂亞斯閉上雙眼的同時將身體交予河水。溫暖的陽光、沁涼的河流、還有耳邊破碎的漣漪,這一切彷彿就是他的全世界。直到他再次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寧靜平和的完美被打擾了。

坐落在河邊屹立不搖的大樹上,正坐著一個女人。馬蒂亞斯不用眨眼,就認出這女人的身分。同一時刻,正把報紙收折起來的女子,把頭轉向了他。

那個煩人的女人,萊拉.樂維琳。

英語有一句俚語:Canary in the coal mine.

意思是預告信告或是徵兆,通常用來描述單一事件可能存在的嚴重問題或是即將發生的危險狀況。最初是煤礦工業,因為金絲雀對氣體十分敏感,只要狂坑中的空氣有毒,金絲雀就會死亡。這也可以提醒礦工們,礦坑有毒氣應立即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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