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祈禱也好7

有那麼長一段時間,萊拉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至少她經常有這種經驗。因為視力不好,她曾把樹上掉下來的果實看作一隻松鼠,或是把漂浮在水中的樹枝當成人。

可這一次,那清晰可見的人影無疑是一個男人。一個身材高大、赤身裸體在水中的男子。對方濕淋淋的黑髮映入萊拉眼裡時,她再也無法堅持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幻覺。

現在,漂浮在河面上的東西,無疑就是馬蒂亞斯.馮.赫爾哈特公爵。

萊拉混亂到丟掉了手上的報紙,要不是她條件反射抓住了一旁的樹幹,她就會跟著報紙一起落入水中。

她的潛意識告訴她。

趕快閉上眼睛。不對,趕快從樹上下來,離開這片森林。或是至少驚聲尖叫。

但萊拉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一聲驚嚇中盯著這名沒穿任何一件衣服的男人。他就是赫爾哈特公爵沒錯。這男人盯著萊拉,沒有絲毫要隱藏自己赤裸的身體,仍舊漂浮在水中。

拜託讓他被水流沖走!

一陣強風吹起,公爵開始游向萊拉待的河畔。

「阿、不!」萊拉的尖叫聲在朗朗空中迴盪。

「不要!別過來!你不能過來!」萊拉驚恐地尖叫著,疾風似地從樹上下來。

她更沒有顧及到要對公爵表示任何一點禮儀。她甚麼都想不起來了。萊拉扔掉籃子還有帽子就跑了。她奔跑著,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速度有多快。

「萊拉!」通往小屋的路上,萊拉遇到了凱爾。凱爾一臉困惑地抓住差點摔跤的萊拉。

「妳去哪了?因為妳不在家,我就來找妳了。」

「凱爾、凱爾,我該怎麼辦?」萊拉嘶啞卻又嘟囔著,連呼吸都十分急促,就像一個接近瘋狂的人。

「怎麼了?發生甚麼事了?妳是不是遇到野生動物?」萊拉甩了甩頭,凱爾把目光投向了森林的道路上。眼前甚麼都沒有,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

「那是怎麼了?妳怎麼這麼驚慌?」

「......我該怎麼辦?」萊拉哭得一蹋糊塗。她用圍裙的下襬摘住臉,無助地搖了搖頭。

她不想回憶,但腦海裡卻不段出現他精壯的身軀。

萊拉抓緊了自己的長髮。

「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辦,凱爾?」

「只有妳告訴我發生甚麼問題,我才能回答妳。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凱爾皺起眉頭跪在萊拉面前。就那麼一會,萊拉的臉就紅得像熟透了的覆盆子。

「嘿,妳到底看見了甚麼?難不成妳看了鬼嗎?」凱爾發出了陣陣笑聲。

才不是。

萊拉想開口,雙脣卻無法動彈。

是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她悄聲地咕噥透過炙熱的喘息聲傾洩而出。

*****

先前在他眼底發生的一幕實在太瘋狂,讓他不敢置信。馬蒂亞斯喘不過氣來。水珠從髮尾順著鼻樑流下。

待游到別館的碼頭之後,馬蒂亞斯穿好衣服,朝那棵樹走去。這都發生在萊拉扔下一切行囊逃跑後發生的。

馬蒂亞斯查看了萊拉的逃跑路徑。樹底下有一個大竹籃和一頂帽子。一份四散在地的報紙。一塊濕手帕。

掃視著裝滿覆盆子的竹籃,他失笑出聲。她是打算消滅阿維斯森林裡的所有覆盆子嗎?那女孩竟然能夠用纖細的手臂提起這樣大竹籃,這樣的畫面只讓他覺得驚訝。

回像了一下,這棵樹正是他差點射殺那小孩的樹。

馬蒂亞斯抬頭看了眼那棵美麗的樹。他還鮮明記得那次的事,那張小臉茫然地坐在樹幹上,盯著他瞧的樣子。這讓他猛地大笑起來。

沒可能吧,她到現在還爬樹玩耍。

他本想追上去,隨後又改變了心意,朝宅邸走去。

今天下午馬蒂亞斯規劃和家族的董事會面。雖說他沒有直接參與接管公司,但監督他們的企劃是他的職責。他還必須管轄所有下屬整體的工作結構和品質。

赫爾哈特家族以買賣土地為根,將其業務範圍擴大到貿易和資源範圍。馬蒂亞斯的祖父為家族獲得了巨額財富,後又心胸膽大投資新帝國的油田。

赫爾哈特家前任家主更是替家族匯聚了所有榮譽和權力,現今所有都掌握在馬蒂亞斯手中。

馬蒂亞斯清楚明白,維護家族榮譽和權威並將其傳遞給下一任赫爾哈特是他存在的最大責任。他確信自己會比任何人都更完美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他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能力。

馬蒂亞斯抵達宅邸後直接走進臥室。換了身衣服,清理了蓬亂的頭髮。

結束這些準備工作,馬蒂亞斯斜靠著臥室西側窗邊的座椅上。距離下一個會面時間還有一小時。

他斷定坐著等只是浪費時間,正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就聽到了一聲鳥鳴。

馬蒂亞斯將目光轉向聲音來源,鳥籠裡的金絲雀正站在平台上哼著歌。他還以為這隻鳥不會唱歌,只因為牠總是那麼安靜。不過現在,金絲雀的歌聲確實美妙地掩蓋了他過往的想法。

馬蒂亞斯不緊不慢地走近,打開鳥籠的門。金絲雀隨即停止了歌聲,拍打著被剪斷的翅膀,逃了出來。

他本想離開臥室,不過他改變主意了,靠在一邊的窗框上觀察著那隻鳥。小東西很勤奮地研究著一切。飛了一會,落地、然後在房間裡不停盤旋。

金絲雀終於精疲力竭,緩緩地落座到扶手上。馬蒂亞斯撿起這隻鳥,放回鳥籠裡。牠沒有掙扎也沒有發出震耳欲聾的哭叫聲,取而代之的是,這隻金絲雀乖乖地任由自己的主人擺佈。

馬蒂亞斯對這隻鳥的轉變非常感興趣,因而把牠放到手指上查看。原以為這隻鳥會逃跑,沒想牠竟一動不動,大膽地直視著他。

*****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萊拉震驚到,心不在焉地給出回應。灰髮配鏡師開懷大笑起來。

「我能理解。妳的視力那麼差,一定過的很辛苦吧。」

「不,其實也沒有那麼糟。除了讀書的時候其他都還好。」萊拉抬手把眼鏡摘下,語氣十分快樂。如烏雲般的世界竟然放晴了,萊拉再次為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感到快樂。

森林裡無數覆盆子在萊拉的指尖下成為了果醬。終於攥到足夠的錢可以配眼鏡的時候,萊拉騎著自行車道市中心去。她輕鬆找到了以前經常路過的那家眼鏡店。

和配鏡師繼續交談了幾分鐘後,她離開了商店。外頭的景色過於清晰,帶點異國風情卻又讓她感到驚奇。

萊拉在心裡對阿維斯森林裡的梅果們表達了自己的感激情懷。這些莓果在鹽冝夏日裡閃閃發光,她也感謝自己日復一日頂著烈陽,在炙熱的火鉗攪拌著覆盆子果醬。

為甚麼她會在如此快樂的日子裡,想起那些糟糕的記憶呢?

萊拉的眉毛突然皺了起來,她下意識想到了那天無意間看到公爵裸體的事情。

那對她來說是多麼地尷尬又害怕的回憶。

萊拉沒有足夠的膽量回到森林裡,直直等到太陽下山才會去把籃子和帽子取回來。

她回去的時候,森林裡一片寧靜,河水也閃閃發著光。

這讓來拉鬆了口氣,趕忙帶著竹籃和帽子離開。但她的雙頰還是很燙。那天的她走神到完全不記得竹籃有多重。甚至在那隻後,自己都不好意思看比爾叔叔或是凱爾。

雖說這是他的莊園,也不能在河裡裸泳吧?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萊拉搖搖頭,把那可恨的記憶甩掉。

直到公爵離開這座莊園前,我不該再去河邊了。

萊拉對著自己做出了保證,準備往小屋方向離開的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萊拉?」高亢又清晰的聲音,不需要懷疑,就是克勞丁娜.馮.布蘭特的聲音。

沒錯。就是她。

萊拉深吸口氣,緩緩地轉過身去。她準備了一個合乎禮儀的微笑。但她的視線意外和赫爾哈特公爵對上了眼,這個才剛在回憶裡擾亂她心智的男人,瞬間讓她愣住了。

萊拉戴著眼鏡,清楚地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萊拉趕緊將視線轉向站在他身旁的克勞丁娜。赫爾哈特公爵因軍職任命到海外的前線時,克勞丁娜並無如往常般頻繁造訪阿維斯。自從萊拉初見這位小姐以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克勞丁娜已經轉變成一個完美的淑女。

萊拉禮貌地向她致意,兩位權貴則是欣然點頭,接受了她的問候。

「妳是甚麼時候開始戴眼鏡的呀?我差點認不出妳。」萊拉希望她離開,克勞丁娜卻又開口。

萊拉戴著微笑,她努力不讓自己和赫爾哈特公爵對視。

「妳過得好嗎?」克勞丁娜用她那雙眼睛,細細地審視著萊拉。

「是的,女士。」

「我們正打算去喝茶。」克勞丁娜目光指向對街的酒店。

是的,小姐。或者,我明白了,小姐。

萊拉正思索著該怎麼回答,克勞丁娜卻慷慨地說:「我們一起去吧,萊拉。」

「您說什麼?

「這麼久不見妳了,我想和妳一起喝杯茶。可以嗎,赫爾哈特公爵?」克勞丁娜詢問了馬蒂亞斯。馬蒂亞斯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以表同意。他們似乎不關心萊拉想說甚麼。一如往常。

兩人往前步行,萊拉跟在後頭。隨行的僕從們也安靜地跟隨在後。

萊拉拖著她的自行車嘆了口氣。自行車的舊車輪發出的噪音混進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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