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祈禱也好15
送走其他人後,馬蒂亞斯在樹林間的一條寬闊道路中央拉住馬匹。接著他摘下帽子,亂糟糟的頭髮批在額頭上。先前被沾染血腥味的森林,如今感覺比平常安靜許多。
今天的狩獵非常有趣。馬蒂亞斯擊中了他瞄準的每個目標,每一刻都如既往般讓人興奮。可他卻因為那隻拼命想逃的鳥兒感覺不到滿足。
馬蒂亞斯往小屋的方向看過去,一邊緩緩調轉馬頭。住在他狩獵區域裡的小女孩總會在他狩獵結束後,哭著從樹林裡走出 來,埋葬那些死鳥。他至今仍記憶鮮明,只因一切太過荒唐。
那不再是少女的女人又會怎麼做呢?
馬蒂亞斯很好奇,作為他興趣的延伸,馬蒂亞斯用槍瞄準了停在樹枝邊緣的小鳥。
砰。
一聲歡快的槍響,那隻鳥掉到了地上。
馬蒂亞斯穩妥地操控馬匹,把那些擊中的獵物拋在後頭。
一發。又一發。
瞄準然後射擊,馬蒂亞斯朝著傍晚的森林裡走去。沾滿血跡的鳥兒一隻接著一隻地舖滿了路途。
*****
我恨他。
萊拉挖了一個洞,每葬送一隻鳥,她就會重複一次這句話。
我厭惡公爵殘暴的愛好。我真的很討厭這樣。
抹去額尖的汗水,萊拉吞下在邊緣潰堤的悲傷。她以為自己快到盡頭了,卻在幾公尺外發現另一隻鳥兒趴在那裡。萊拉抓著自己的鏟子走向那隻鳥。
她不想責難殺害動物這個行為。比爾叔叔也會狩獵食物,萊拉則會飼養畜生。但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公爵竟然以殺戮為娛樂,根本不把狩獵放在眼裡。
這個夏天甚麼時候才會結束?
萊拉長嘆,開始祈禱她最喜歡的季節能夠盡快結束。祈禱的同時,也完成了埋葬這隻鳥的工作。這是一隻紅冠戴菊,頭頂紅毛還有一身美麗的花紋。
許久不見的防盜小熊維尼。
萊拉越走越深處,傍晚的森林忽然燃起一股異樣。赫爾哈特公爵喜歡打獵,萊拉每年都會埋葬他獵到的鳥類。但不知為何,萊拉的記憶中,不曾有過如此規律的獵鳥路徑。感覺就像,她正鋪著一條由死去的鳥兒組成的道路。
我應該現在轉身離開嗎?
不祥的預感才湧上心頭,萊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她抬頭望天,那裡一片火紅。接著她把目光從夕陽下轉向灌木叢之外。她看到他了。
赫爾哈特公爵,此時正坐在樹樁上,回望著她。
萊拉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她甚至差點被自己絆倒。他卻是無所謂地向她打招呼。
「妳好阿,萊拉。」(Hello, Leyla.)
馬蒂亞斯.馮.赫爾哈特的聲音,如那些被他射殺的鳥兒們的羽翼一般,聽起來十分柔順。
*****
「順帶一提,馬蒂亞斯已經遲到了。我想那些和他一起出去的人早就回來了。」
艾麗絲.馮.赫爾哈特放下手中的卡牌,目光傾斜一側。這些紙牌遊戲越來越無聊了,她想早點吃晚飯。馬蒂亞斯卻不打算從狩獵場回來。
「他說他要去樹林裡散步。」克勞丁娜友善微笑回答。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才剛輸掉遊戲的人。
在座的女士們都知道她是故意輸掉比賽的,她們看著克勞丁娜時都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下一任阿維斯公爵夫人處事敏銳、舉止雍容大雅。克勞丁娜清楚知道,貴族名媛間有多推崇於她。
「馬蒂亞斯確實喜歡那片森林。」艾麗絲.馮.赫爾哈特輕搖著鈴鐺,女僕們開始布置餐點。
原先無聊至極的女士們正坐在接待桌旁,享用簡單的小點心互相聊著天。她們維持著最基本的禮儀,談論著眾所皆知的小故事。
「哦,克勞丁娜。妳為甚麼不邀請妳的朋友來玩,順便辦一場聚會呢?」
聽到艾麗絲.馮.赫爾哈特的推薦,克勞丁娜睜大了雙眼。
「我嗎?在阿維斯這裡?」
「每天都和我們打交道,妳會很無聊的。妳不想換個心情嗎?」
「不會。完全不會呀。」
「妳為甚麼如此驚訝。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克勞丁娜。」
艾麗絲面部笑容極為緩和,她的外貌是如此年輕美麗,任誰都很相信這竟然是她未婚夫的母親。她和馬蒂亞斯很相像。
雖說艾麗絲.馮.赫爾哈特在成為公爵夫人前,她確立以久的美貌早已讚不絕口於帝國人民心中,擁有如此美貌的她卻未能贏得丈夫的愛。克勞丁娜一想到艾麗絲的悲慘愛情人生時,她只覺得癡迷於愛情的女人極為可笑。
於馬蒂亞斯之前的前任公爵,和其他擁有社經地位的男人一樣,都有一個情婦。但他並沒有把私生子的問題帶到下一任繼承者身上。儘管阿維斯公爵和公爵夫人互不相愛,至少他們相互尊重也各司其職。其中沒有任何一絲無異議的貪婪或是希望吞噬這平靜的家庭。克勞丁娜曾希望與馬蒂亞斯建立相同的感情基礎。
「妳不要有壓力,克勞丁娜。就當作是一次排練,就算擠滿了年輕人,我相信我們也會玩得很開心。」
艾麗絲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在座的各位女士也這麼想吧?」
廳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她的提問並非在徵求他們的意見。
「公爵夫人真是有心了。」
布蘭特伯爵夫人盛讚著艾麗絲。不多時,其他女士也跟著附和起來,順勢補充了一些浮誇的言論。
克勞丁娜靦腆地笑了笑,微微地低頭。她正在心裡盤算著她想邀請的朋友們,直到她把目光移向窗戶。當她看到花園裡的夕陽,還有在那之後的森林,她的腦海浮現了那個女孩。
萊拉,那個住在那片森林裡的可憐孤兒。
她有禮貌,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卻還是有些傲慢。
「我可以邀請萊拉嗎?」
克勞丁娜愉悅的聲音,讓女士們揚了揚眉。
「妳說的是園丁扶養的孤兒嗎?」
「是的。那個女孩就是萊拉.樂維琳。」
「嘿,克勞丁娜。」布蘭特伯爵夫人一臉羞愧地瞪了克勞丁娜一眼,後者卻是無動於衷。
「那個可憐的女孩一定沒有參加過正式的宴會。我想給萊拉一次難忘的經驗。」克勞丁娜即使說出了那不合理的言論,也絲毫沒有失任何淑女該有的禮貌和風範。
「聽妳這麼一說,確實有理。」始終注視著克勞丁娜的艾麗絲.馮.赫爾哈特公爵夫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妳開心就好,克勞丁娜。」
偶爾出現的防盜小熊維尼標誌。
*****
萊拉回頭看了一眼埋葬鳥兒的道路。再轉過頭審視著公爵,她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
瘋子。
沒有其他文字可以解釋這種情況。
萊拉的手套上沾滿了血和汗水。她的心臟因為交織而成的憤怒與恐懼而劇烈跳動著。
快逃跑。
她只能想到這件事,正當她準備往小木屋走,他的聲音就出現了。
「萊拉。」他面無表情,平穩地唸出她的名字。
「萊拉.樂維琳。」他低語道出的名字,聽起來像在哼一首歌。
萊拉把手裡的鏟子當成手杖,擺正自己的腰身。她雙唇緊閉,施加力道在雙腿上。
逃跑沒有用。只要他有心,公爵就能輕易逮到萊拉。她的思緒變得清晰而冰冷。
萊拉抬起閃爍的雙眼,與他目光相對。森林裡隨風搖曳的聲音再次響起,無言的對視仍存在於他們之間。
「繼續。」
馬蒂亞斯率先打破沉默。
「妳該守好本分。」
他眼睛所指的灌木叢一側,躺著一隻鳥。顯然是他狩獵的最後一隻鳥。萊拉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那隻鳥。血紅的腳踝綁著一條紅線,這是萊拉去年替那些孵化在舒爾特河畔的鳥兒們,在牠們還小的時候繫在身上的紅線。
萊拉沉默地挖了一個洞,把那隻鳥埋起來。因為這個美麗的鳥屠夫,她現在已經習慣做這些事了。
「那根紅線。是妳繫的?」他邊觀察邊問。
「是的。」
「為什麼。」
「我想知道那些離巢遷徙的鳥兒......都甚麼時候回來。」
萊拉拍打著泥土回答,「我不想這樣的重逢。」
她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尤其是看到赫爾哈特公爵那張漠不關心的臉。
「妳想批評我嗎?」
他盤膝而問。那一刻,他唇邊掠過的嘲諷讓萊拉失去了耐心。
「我沒有理由不這麼做。」
「有什麼問題嗎?」他的眉毛一皺。
「我只在我的領地和我的狩獵場裡,獵我的鳥。」
「但鳥兒不知道這件事。」
想想比爾叔叔。儘管腦海中不斷重複這句話,萊拉最終還是張開了嘴:「對鳥類來說,這只是一片森林。他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這也是牠們移居後想要回來的地方。」
「我需要去費心了解它們嗎?」
「倒也不是,但是......」萊拉摘下沾染血的花園手套,穩定自己的氣息。
「您不必如此殘忍地獵殺牠們。」
為了說出這句話,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隨之而來的卻是後悔,但公爵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或是憤怒。這奇怪的平靜感只讓萊拉更加窒息。
「萊拉.樂維琳,一位非常了解鳥類的女人。」
長時間的沉默後,馬蒂亞斯開口說道。
「不然妳認為狩獵是什麼?」(What the hell do you think hunting is?)
「什麼?」
「妳想讓我進行某種友好的狩獵嗎?」
他的嘲諷刺痛了她的心。萊拉只能透過抓緊裙擺來忍受他的羞辱。
「......我很抱歉。我說了一些自以為是地化。請原諒我的無禮。」
「為甚麼這麼喜歡鳥?」
「我認為這對您來說不會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來拉垂下眼只因她不想再看到他了。公爵卻是靜靜地站在那。
「我已經完成我的工作了,我這就離開。」
她深深鞠了一躬,他仍保持沉默。
萊拉如釋重負地轉過身。正當他準備要往前邁出一步,一聲槍響沖破天際。
萊拉迅速轉過身,臉色慘白。公爵朝樹枝末端開了一槍,手裡拿著槍看著她。另一隻鳥,死在了他和萊拉之間。
「怎麼辦,萊拉。」(What to do, Leyla.)
公爵若無其事般坐回樹樁上。
「看來妳的工作還沒做完。」
可惡的他,可憐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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