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祈禱也好16
夕陽西下,森林轉瞬成了一片黑暗。
萊拉雖然看著那隻死鳥,眼神卻像是沒有在聚焦,馬蒂亞斯則盯著萊拉。沉默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馬蒂亞斯卻無絲毫不耐煩。萊拉就站在他面前,他相信她有好一段時間都逃不了了。
「就......」萊拉迅速地抬起頭。她眼裡充斥著連黑暗都隱藏不了的憤怒。她的眼神十分傲慢又無懼,他倒認為這比閃躲他的目光要好得多。
「您就直說吧。我做錯了什麼?」
「做錯?」
「是的。我到底做了什麼違法的事情......需要讓我受到這種懲罰。」
「我從來沒有給過妳任何懲罰。」馬蒂亞斯回答得很認真。
「我做了我份內的事,妳也做好妳的,萊拉。」
他是如此真誠。
「做錯事......嗯......」經過思索後,馬蒂亞斯柔和地看著萊拉:「為什麼這麼喜歡鳥?」他用同樣的語氣,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防盜小熊維尼。
當她再次睜開緊閉的雙眼時,萊拉望著天控,再看看那隻死鳥,最後面對馬蒂亞斯。她顫抖著肩膀,雙眼卻睜得很大。馬蒂亞斯只覺得這一切很好笑,卻又有點惹人煩。
「因為一直在我身邊。」萊拉.樂維琳道出明確的答案。她說話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許怒意,卻無任何威脅。
「我從小到大一直再四處流浪,可無論我走到哪裡,鳥兒們一直都在。總是在我身旁。隨著季節更替,只要我等,那些離開的鳥總會回來。所有的鳥都會回來。」
萊拉的聲音隨著話語逐漸平靜下來。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脆弱,或許是因為她柔和的發音。
「鳥存在在季節裡。鳥兒無處不在。我喜歡和這些美麗又自由的生物待在一起。」
「真的?」
「是的。雖然我的話對公爵來說可能無任何意義。」虛張聲勢般說出口的話,配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馬蒂亞斯低聲竊笑地站起了身。不知不覺間,早已鄰近晚餐時間。
「您還打算這樣打獵嗎?」萊拉在他打算離開之前趕緊開口詢問。
「必要的話。」
馬蒂亞斯無絲毫遲疑。那一刻萊拉的雙眼充斥著絕望、害怕和憤怒,這無疑取悅了馬蒂亞斯。
「萊拉。」打消想走過她的念頭,馬蒂亞斯停在她面前。
「我要我世界裡的所有東西都各就其位。而非這種沒有必要的躲藏或是逃跑。」
「這是什麼意思?」
「待在妳的位置上。」
「我......我不確定您說的〝位置〞是甚麼意思。」
「那就好好想一想。」
「公爵大人。」
「誰知道呢?如果妳找到答案,說不定我會開始進行一些〝友好的〞狩獵活動。」
馬蒂亞斯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萊拉呆站在原地。他其實沒想從萊拉.樂維琳身上得到什麼。不過,他希望萊拉待在萊拉的位置上。作為一名住在森林裡的孤兒。身為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女學生。接下來,就是做為一名女教師,待在她應該去的地方。
坐上馬背,馬蒂亞斯將視線轉向灌木叢。萊拉嬌小的身軀蹲到死鳥面前。看著她臉頰發著光,他相信她哭了。馬蒂亞斯看到淚水的當下,眼中流露出了一種滿足感。
他出生在一個以完美為主導的世界,他也將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只要以這樣的秩序依序發號施令,暨履行角色賦予的設定及期望,這對他來說一點都不困難。
祖母和母親引以為傲的繼承人、待阿維斯人民慷慨的主人、戰場上傑出的軍官、於董事來說稱職能幹的商人。
馬蒂亞斯總是某人心中的〝某位大人物〞,他也樂意扮演這種得體的角色。人們待他總是一般無二。配置好的位置、態度和情感,都如預期般有條不絮地來去。這些感覺都是馬蒂亞斯於視覺上、聽覺亦或是過往的經驗學習到的。
而那個住在我的森林裡的卑微孤兒呢?
馬蒂亞斯瞇起雙眼看著萊拉。
她甚麼都不是。
如此簡單的結論讓馬蒂亞斯笑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甚麼都不是〞的東西。赫爾哈特公爵的生命裡,不需要任何不必要的汙點。
在他的世界,擁有一些生活中不必要的東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他卻覺得還不錯。那微不足道的女人,對他流露出來的感情,能夠讓他開心。就像飛鳥為了他墜落而死時的那一刻,他只感到愉悅。
最重要的莫過於眼淚。他喜歡哭泣的萊拉。她屬於哭起來反而更美的女人。漂亮到想一次次弄哭她。
馬蒂亞斯愉快地離開了森林。
回到宅邸,又要重複面對平常的例行公事。喧囂的晚餐、華而不實且空洞的對話、冰冷的香檳對上虛假的笑聲。
短暫的夏夜離去,再次迎來早晨之時,馬蒂亞斯想著下次那〝友好的狩獵〞也不算太糟。他往窗外望過去,來拉就在玫瑰園裡,默默地替園丁工作。
看吧?
馬蒂亞斯笑著轉身離開窗戶。
易如反掌,萊拉。
「謝謝妳,萊拉。」克勞丁娜和善地表達了她的謝意。她的朋友就坐在她身旁,也笑著向萊拉表示感謝。
「這沒什麼,小姐。」萊拉禮貌地鞠躬。她白皙的雙手交握在一塊,指尖沾染草漬,那是她採摘花朵得來的。手指上甚至被玫瑰花刺刺出了傷口,有好幾處傷口看著都血跡斑斑的樣子。
「我這就......」
「妳可以把那朵紅玫瑰也剪掉嗎?我覺得一個花苞就夠了。」克勞丁娜溫和的提問打斷了萊拉的話。
萊拉轉頭看向克勞丁娜所指的方向。那是花園中央的花壇,那裡盛開著色彩絢麗的紅玫瑰。
「是的,女士。」萊拉如往常般乖巧地執行命令。
克勞丁娜靜靜地看著萊拉遠去的背影,她拎起竹籃和剪刀的動作也一併收入眼底。
克勞丁娜正和一位阿維斯的朋友在花園裡散步時,發現了萊拉。好些天不見蹤影的人,今天又開始勤懇地協助園丁工作了。
克勞丁娜改變了他們喝茶的計畫,提議一起插花。艾米莉亞高興地同意了,兩位女士的插花活動就在布滿玫瑰藤蔓的涼亭底下準備好了。
接著是萊拉。
克勞丁娜要求一個女僕去打電話給萊拉。她們從小的時候就開始這樣了。每次克勞丁娜在涼亭下插花時,萊拉.樂維琳的工作就是為她拾取所需的玫瑰。
她還不夠成為克勞丁娜的玩伴,但萊拉總能把這些瑣事做好。在很無聊的時候,克勞丁娜偶爾會讓萊拉說幾句話。
「那個女孩看著很有禮貌,卻給我奇怪的傲慢感。」艾蜜莉亞嘟著嘴看著萊拉。
「該怎麼說呢......她好像不了解自己的處境吧。」
「別這樣子,艾米莉亞。萊拉是個可憐的孩子。」克勞丁娜輕輕地皺起眉頭,萊拉給她的那把剪刀,剛好用來把玫瑰枝條剪掉。
「當然,她雖然有些缺點,但我們還是對她寬容點吧。」聽著克勞丁娜的話,艾米莉亞笑了。
「是吧。妳對妳的居民太慷慨了。」
「盡忠職守的居民應得到尊重。」克勞丁娜的聲音越來越輕柔。藍色的瓷瓶裡插滿了她修剪的花朵。
萊拉很快就帶著一束紅玫瑰回來了。來拉再次以無可挑剔的禮儀鞠躬,並將玫瑰放到桌面上。
克勞丁娜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萊拉。艾米莉亞對來拉的批評是正確的。克勞丁娜也和這孩子相識一段時間了,所以她也同意艾米莉亞的說法。
克勞丁娜隱約明白艾米莉亞為甚麼能夠說出那種評論。
萊拉.樂維琳的溫順顯然是透著她漠不關心的態度表現出來的。有些著名的貴族女兒渴望和克勞丁娜成為朋友,可萊拉對於克勞丁娜的靠近,她卻是沒有一絲興奮或高興的情緒。萊拉一點也不想在克勞丁娜面前表現出絲毫情緒。她也從不奉承於克勞丁娜。
她就是那種逆來順受、聽從命令的人。
克勞丁娜不習慣這種冷漠的待遇。事實上,克勞丁娜對於自己受到這個孤兒如此冷漠的對待,只讓她感到羞辱。
「做得好,萊拉。」克勞丁娜笑了。
萊拉向後退了一步,順勢鞠了一躬。在幾步之外的女僕在此時走向萊拉,這是克勞丁娜最期待的時刻。萊拉接下那枚硬幣後,她的眼神裡流露出真實的情感。
這麼多年過去了,每次萊拉收到金幣時,她仍舊無法保持冷靜。克勞丁娜心滿意足地看著那雙握著金幣的雙手,顫抖地像是燙手山竽一樣。克勞丁娜打算在送她一份禮物做為補償。一張晚會邀請函,這可以留給那可憐的孩子一些美好的回憶。
「您要把這個給我嗎?」那名給她金幣的女僕,遞給了她邀請函,萊拉的雙眼睜的更大了。她看著很慌張。
「是的。我已經徵得兩位夫人的同意了。」
「但、小姐......」
「我真心希望妳能來,萊拉。」克勞丁娜微笑著,再次打斷來拉的話語權。萊拉的臉色變得蒼白,而克勞丁娜的笑容卻更加燦爛。
「我相信妳不會拒絕我的邀請。」克勞丁娜對著萊拉說話,聽著像是對著老朋友一樣的感覺,克勞丁娜接著把目光移開。
在成為阿維斯公爵夫人前,我必須馴服那個頑強的孩子。
克勞丁娜一邊冷靜鋪陳自己的意圖,一邊著手修剪起紅玫瑰。
技藝精湛的克勞丁娜,將那朵玫瑰巧妙地插進了花瓶裡,造就了一幅美景。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