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祈禱也好20
「您真慷慨,夫人。」艾特曼夫人看著諾瑪夫人時,眼裡充滿了懲治的敬佩。
「您為甚麼總是能展現如此大的善意呢?」
艾特曼夫人臉上的喜悅越明顯,站在她身旁的凱爾.艾特曼越是困惑。馬蒂亞斯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他知道他的祖母喜歡她的醫生更是疼愛他的兒子。艾特曼醫生是一位有能力的醫者,人品也很優秀,所以這很合理。
也許凱爾.艾特曼也會像他父親那樣,只要沒有改變,他也會過著同樣階級的生活。
祖母對此深信不疑,馬蒂亞斯對此無任何意見。
但也就這樣。
馬蒂亞斯沒有理由繼續關注這種險而預見又乏味的事實。琳達.艾特曼是位非常有野心的女士,她的一切行為舉止與艾特曼家族的兩個男人不同。
「我現在可以跟他們打招呼嗎?」艾特曼夫人擔心諾瑪會改變主意,情緒有些失控,更是向諾瑪施壓。
「親愛的。」一直靜靜觀看的艾特曼醫生溫柔地勸阻了她,但她根本不想放棄。
馬蒂亞斯再次看向凱爾.艾特曼。
他的祖母提出將鄂蘭男爵的家人介紹給艾特曼家族。當諾瑪說著兩家很適合成為朋友時,大家都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意思。鄂蘭男爵有位與凱爾.艾特曼年齡相仿的女兒。那位女兒正值適婚年齡。
艾特曼家族雖然沒有貴族頭銜,卻比阿倫特家族富裕。他們的威望更甚。如果兩家結為姻親,受益最大的莫過於阿倫特男爵。
「是的,艾特曼夫人。這提議很好。」
諾瑪.卡塔琳娜.馮.赫爾哈特帶著慷慨的笑容換來了 她的僕人。她已下令將阿倫特男爵和她的妻子進來。僕人轉眼間就消失在人群中。凱爾轉頭望向連接花園的露臺,此刻臉上顯露著難以形容的緊張感。
就好像他遺留了珍貴的東西。
馬蒂亞斯的嘴角閃過一絲微笑,像是明白了甚麼一樣。
一個對著兒子有無限依戀和期望的母親;一個不知道如何讓母親失望的兒子。馬蒂亞斯想到被夾在中間的萊拉,他差點笑出聲。同時間,阿倫特男爵夫婦在僕人的帶領下出現。理所當然地,他們的女兒他們一同出現。
凱爾顯然這才意識到這個場合的意義。雖然他一臉恨不得立刻就跑的表情,這男孩卻始終無法放下禮貌懂事的好兒子角色。
如果是那樣的話。
馬蒂亞斯離開了無聊的相親場景。他穿過露臺,輕鬆地走下樓,絲毫沒有不耐的跡象。
孝順兒子的早戀會是甚麼樣的結局,可想而知。萊拉最終會被遺棄,留在馬蒂亞斯的樹林裡。
得出這明顯的結論時,馬蒂亞斯找到了萊拉。她待在花園一處的涼亭下,看來是為了那個她答應過要等的男孩,她沒有走多遠。
馬蒂亞斯放慢了腳步向她走去。正奇怪為何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慌亂,他隨後才發現她睡得很熟。淡淡的月光穿過玫瑰叢,照在蜷曲的瘦小女人身上。
馬蒂亞斯站在距離長椅不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並深深地看了看。她整齊地把鞋擺在一旁、受了傷的雙腳、修長的手臂摟著膝蓋,還有她睡著時顯得更加無辜的臉。
一頭長髮纏繞著她羸弱的脖頸和肩膀上。馬蒂亞斯緩緩地彎下腰,拿起她鞋子的同時,內心想著她那頭金色長髮會有多柔軟。
就在這時,萊拉緩緩睜開了眼睛。
*****
這是夢。
萊拉隱約這麼想著。與此同時,馬蒂亞斯倚在長椅旁的箸子上。他的手裡,拿著一雙女士的鞋子。
但這樣的夢,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這個問題才剛浮現在腦海中,殘留的睡意也跟著退去。
「......公爵?」萊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悄聲開口。
沒有回應,馬蒂亞斯掏出一根香菸放在嘴邊。唇間的白煙從他嘴裡湧出,證明這一刻絕非夢境。
萊拉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接著才發現他手上的鞋子是她的。來拉把身體縮起來,窩到長椅邊緣。馬蒂亞斯顯然是被她的舉動逗樂了,直盯著她然後慢慢揮著她的鞋子。
「妳想把它拿回去嗎?」低沉的聲音伴隨著朦朧的煙霧傳來。
「是的。」
「那就哭吧,萊拉。」說出來的話語除了帶著悠閒,聽著更為惡劣。
他那些難以置信的話語讓萊拉目瞪口呆。她希望凱爾快點來,但涼亭後方的路都是空的。
「他不會來了。」像是讀懂她的心思,公爵語氣平靜。
「凱爾.艾特曼。」馬蒂亞斯低聲說道,看著萊拉困惑皺眉的樣子:「妳在等的那個。」馬蒂亞斯把抽了一半的香菸丟到地上。
淡淡的煙霧消散後,萊拉哭著抬起頭,「不會的。」
萊拉撐起身體,她決定不讓自己的手上的腳露出來。她面對馬蒂亞斯,雙腳牢牢地踩在地面上。雖然她還是很怕他,但她不想再成為他娛樂的來源了。
「凱爾會信守諾言。」
「是嗎?」
「是的。」萊拉肯定回答到。
「妳還滿有自信的。」
「我想我比您更了解凱爾。」萊拉鼓起全部的勇氣,咬著清晰的話說出最有力的證明。公爵嘴角浮現出微笑。
「自信不該這個樣子,萊拉。」公爵隨她的話靠近。儘管她畏懼地縮了縮肩膀,但萊拉沒有認輸。
「我......我真不明白。」
親切可愛的防盜小熊維尼。
「關於甚麼?」
「您為甚麼這麼討厭我?」萊拉的視線直率而清澈,和她顫抖的聲音相反。
「厭惡妳的時候,我感覺滿愉快的。」他揚起嘴角,平靜地回答:「妳哭的時候很有趣,妳求人的時候也是。」
「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萊拉,我只是回答妳的問題。」馬蒂亞斯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前滿是詫異的萊拉。
「除了我以為,您不曾對其他人做出這種事。」
他的侮辱讓她眼眶盈滿了淚水,萊拉想辦法把這股酸楚壓回去。對於她的話,馬蒂亞斯欣然點頭。
「沒錯。」
「為甚麼只對我......」
「因為是妳。」
「甚麼?」
「因為是妳,萊拉。因為妳甚麼都不是。」
他的回答平靜且惡劣。他的語氣讓萊拉更加痛苦。
「我很抱歉,公爵大人。」
萊拉盯著他,試圖讓自己不要哭出來。她開始懷念從前因為各種原因把她趕走的親戚。甚至連喝醉酒的叔叔都未曾對她如此殘忍。
「我很抱歉甚麼都不是的我,還待在您的領土上。」
現在不只她的聲音,就連她緊握拳頭的雙手也跟著顫抖。
「既然您要這麼做,為甚麼允許我留在您的莊園裡?」
「萊拉,那樣就太沒有同情心了吧?」
「您是真的沒有同情心。」無論萊拉如何掩飾,她的嗓子都在哭泣。
「您現在要把我趕出去嗎?」
「不。」馬蒂亞斯的神色變深了。
「別擔心這些。妳做得已經夠多了。」
「您說我甚麼都不是。」
「這就是妳的用處。」
就在她緩緩睜大雙眼的時候,馬蒂亞斯抹去了唇邊殘留的輕藐。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雙頰,此刻看起來冷得讓人窒息。
「這樣的道歉就夠了。」(That's enough of an apology.)
馬蒂亞斯抬起原本緊緊靠向萊拉的頭,站直了身姿。
「那個凱爾.艾特曼,妳等的人不會來了。」
馬蒂亞斯指著那條空蕩蕩的小路,觸碰到了萊拉披散在肩上的頭髮。萊拉害怕地往後退,卻被長椅擋住去路,無法再退縮。
「所以萊拉......」
馬蒂亞斯抓住並撫摸起她的金髮,他看著她,眼神明顯更深了。
「哭吧。」(Cry.)
即便是他下達無情命令得那一刻,馬蒂亞斯仍保持著冷靜。
「如果妳祈禱的話就更好了。」(Even better if you beg.)
那句附帶條件,還伴隨著他忽隱忽現的笑容。
瘋子。
萊拉從很久以前就這麼想了,但現在她才能肯定她的想法。這個男人絕對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
馬蒂亞斯回到他的邸時,凱爾.艾特曼仍被他的母親耽擱著。阿倫特男爵和男爵夫人似乎很期待和艾特曼家族成為姻親。他們表現出了想當程度的支持,艾特曼夫人的反應也是一樣。凱爾目前的態度很僵硬,但他的母親似乎不太關心她的兒子。
馬蒂亞斯再次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些明顯而乏味的事物上轉移開。混雜在熟悉面孔中,他開始扮演起阿維斯的主人,赫爾哈特公爵。
萊拉哭了。
馬蒂亞斯回憶起那一刻,心裡感到滿足。她渾身都在抖,淚水從臉上滑落,因為她無法抑制的憤怒。她濕潤的雙眼因為眼角泛紅而顯得更加清澈。這一刻,萊拉.樂維琳的雙眸就像那條掛在她脖頸上的珠寶般閃閃發亮,馬蒂亞斯很喜歡。
他歸還了她的鞋子,因為她哭得很美。
在準備要離開花園時,他回頭一看,發現萊拉還站在那裡哭。他因為她而哭,也就是說,萊拉的眼淚是他的。馬蒂亞斯的腳步變得更加輕盈。
他看到凱爾.艾特曼護送萊拉抵達宅邸時,他那沮喪的情緒被萊拉的淚水沖走了。還有他親吻著克勞丁娜,卻又盯著萊拉時的那股難以形容的感覺也跟著消散。
今晚,在他的世界,萊拉很漂亮,美麗的萊拉在他面前哭了。
這是一個完美的夏夜。
馬蒂亞斯得出滿意的結論,萊拉卻出乎意料地出現。她站在連接大廳和露臺的走道邊上,小心翼翼地探尋著。
「凱爾.艾特曼。」馬蒂亞斯如耳語般極為緩慢地唸出這個名字。
萊拉很快就找到了他。她卻無法靠近。她顯然明白凱爾.艾特曼被阿倫特家族,尤其是阿倫特家族的小女兒圍住意味著甚麼。
萊拉在柱子後躲了很久,趁著僕人路過時對他說了些甚麼。僕人點了點頭,走向凱爾.艾特曼。而凱爾.艾特曼的神色早已充滿不耐,彷彿到了極限。與此同時,萊拉早已離開了露臺。
馬蒂亞斯衝動地走近僕人。
「找克萊恩伯爵過來。」
聽到馬蒂亞斯的命令,僕人的雙眼睜大了些。他看了一眼凱爾.艾特曼,卻是給出了馬蒂亞斯所期望的答案。
「是的,主人。」他轉身,快步穿過人群,接收馬蒂亞斯的命令。
馬蒂亞斯離開露臺,靠到剛剛萊拉待過的柱子上。萊拉心不在焉地沿著海濱長廊,然後走到花園中央。她一跛一跛地走著,腳似乎很痛。她接著脫掉鞋子,赤腳從小路中央走過。
馬蒂亞斯等著僕人的同時,也在看她。克萊恩伯爵當然不會來,由於患有神經性頭痛,伯爵只在傍晚露面後就回去了。
萊拉消失在森林深處時,先前的僕人早已走近。
「我很抱歉,主人。克萊恩伯爵已經回家了。」
「知道了。」
馬蒂亞斯微笑點頭。
「做得好。」
僕人行禮後,馬蒂亞斯悠閒地離開了露臺。
僕人這才轉身執行原先的任務。他走向凱爾.艾特曼,他轉告萊拉的話,凱爾.艾特曼的臉上閃過一絲沮喪。
凱爾請求他人的理解後,衝向露臺。馬蒂亞斯更是無所謂了。萊拉.樂維琳的身材嬌小,卻走得很快。凱爾追上她已經為時已晚。
馬蒂亞斯樂意地接過從里耶特手上遞過來的那杯香檳。
撲朔迷離的仲夏夜,還有這完美的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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